王安风神色未变,在那手掌即将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,如同幻影,朝后退出三步。
腰胯战刀的禁卫排列两边,将百姓拦在了后面,因为在此之前,早已经张贴了布告,所以百姓并未有什么骚乱,只是安静站在了禁卫身后,瞪大了眼睛,看着大道上缓缓行来了的明黄色车辆。
前后皆有禁军将士开路,身穿大秦明光铠,手中所持陌刀比起战场杀伐之器更具威仪,正是仪仗所用,每位将士皆是英武不凡,身子魁伟,背系血色披风,仿佛天兵神将下凡,引得扶风百姓暗暗发出赞叹声音。
拉车的是九匹龙血异兽,双眸金色竖瞳,踏步行走之时,肌肉如同水波,其上隐隐有细密鳞甲,宛如龙鳞,踏足之处,水气汇聚,形成了犹如实质的云雾。
两骑纵马,自大道上奔出,战马上有威武将士高呼,道:
“殿下下令,百姓无需多礼!”
“殿下下令,百姓无需多礼!”
车驾当中,身着明黄色蛟龙衣的少年眸子微亮,笑道:
“这样如何?”
在其旁边,立着一位年过半百之岁的男子,面白无须,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,身上所穿衣物虽然色泽暗沉,但是却颇为不凡,其上所修异兽威严异常,闻言行了一礼,道:
“殿下所行,自然是好的。”
其声音略有尖细,却不会令人感觉不适。
笑起来的时候,双眼眯起,极为可亲。
少年颇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,却又为了皇家威仪,不得不憋住,做出了一副老成威严的模样。
这男子笑眯眯地立在一旁,看着车帘外。
马车行过之时,便是大秦的百姓,大秦的威仪,他作为一代老臣,亲眼看着大秦自勉励支撑的局势下强盛起来,心中思绪之复杂,旁人根本难以体察,即便是旁边的皇长孙也无法体悟到一二。
这天下,是过去的大家一起一刀一剑,拼杀出来的江山。
他的心中,复杂,感慨,终究化为了缅怀。
恰在此时,他突然发现一人未曾如同其余百姓一样恭敬看着车驾,而是孤身逆着车驾的方向行走,那张面庞一瞬即逝,车中男子却只觉得心脏微微一顿,总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小半,露出了一双森白色的眸子。
如同冬日雪中白骨,竟然没有丝毫的黑色,令人一见心悸。
皇长孙未曾察觉旁边大太监的异状。
这名大太监是其祖父尚且还是少年时候就陪在身旁的心腹,一身武功更是超凡脱俗,不是寻常人物可比拟,当年更是伴随在当今皇爷爷身边纵马杀敌。
他很是放心。
龙马拉车,稳步向前,虽其从容,速度却丝毫不慢。
过去数息时间,大太监缓缓呼出一口气来。
心脏的跳动依旧那般剧烈,他所修行的武功乃是断阳取阴的法门,自身为人的体征本来已经被压制到了极限,可是此时却根本克制不住。
面上神色依旧。
脑海中那张侧脸却不住回放,身为半步宗师级数的武人,他绝不可能看错。
“那个人……他留下了子嗣?”
大太监心中一时只剩下了震动。
随即却又止不住升起了另一个诡异的念头。
搞不好不是子嗣。
是当年那少年假死脱身,想了什么旁人想不到的法子续了命,一直活到了现在……
如果是他的话,还真有可能。
皇长孙抬眸,突然发现旁边那被人暗中称之为笑虎的男子嘴角微微挑起,不知是否是错觉,这笑容要比起寻常时候真实很多,似乎从水中之月变得触手可及,里面带着他不能给理解的思绪。
那笑容一闪即逝,变回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样。
这一日,大秦皇帝长孙,李长兴,按惯巡视,行至扶风郡城。
百里封和他的夫子饮酒至大醉。
扶风·边城。
薛琴霜盘坐在床上,看着远空的月色,抬手轻轻抚了下鬓角的断发,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,神色平静而坦然。
还有三日。
王安风孤身一人坐在风字楼后的木屋外面,看着满天繁星。
体悟到了数年未曾感受到的孤独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这是来到扶风郡城的第三日。
王安风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,神色平静,起身,洗漱,拿着蘸过了温水的棉布,将背后木剑轻轻擦拭一遍。
他擦拭地很仔细,伴随着平缓而又节奏的动作,心中杂念缓缓收束,复又抬手,将这剑重新背负在了背后。
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
他告诉自己。
之后有机会再去找便可以了,无论是薛姑娘,还是百里封,或者拓跋月。
只要大家都还活在这个天下,就肯定能有一日重逢。
当务之急,既然已经来了扶风城,那么拜访几位故人,随即前往风字楼中,闯过三十层,之后寻找酒自在前辈,酒自在前辈见多识广,定然是知道如何进入薛家的方法,拜访故人的时候,恰好也可以询问一下可否知道百里等人的行踪。
心念至此,安稳下来,缓步踏出。
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,将这木屋锁上。
这一次,却根本没有去管。
仿佛这里的主人不过是去了风字楼中看书,中午的时候就会呼朋唤友,回到这个小小的木屋前面,然后淘米做饭,争争吵吵。
他去拜访了傅墨夫子,去拜见了风字楼的任老,然后去了刑部,见了严令。
在此之后,便准备去闯扶风城的扶字楼。
他也不准备多闯,就只打算闯到三十层便可。
偌大的扶风郡城,此时只能让他感觉到疏离,只有让自己像是陀螺一样转起来,才能够将那种错过故人的空旷感觉驱散掉。
扶风·刑部。
严令听到王安风的询问,神色略有古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,道:
“你想要之去找百里封他们,这没有问题……”
“他既然在边关,我可以帮你去问,去打听他选择调去的是哪一处关城,据你所说,那位拓跋姑娘和他在一起,也容易找到,可是,薛家那位……你还是,还是勿要再念了。”
严令抿了抿唇,眉头皱起。
关于薛家,因为最近所掌管之事,他也知道了不少,所以更为明白王安风所想的事情是多么的天真。作为刺客世家,向来只有他们去寻其他人的份儿,想要进入薛家,要求极为严苛。
况且……据他所知,那件事情……
想到了那一件事情,严令心中有些迟疑,但看到眼前王安风有些低沉的模样,还是开口解释道:
“因为已经太迟了。”
“太迟了?”
王安风微微一怔。
严令点头,道:
“对,太迟了,以高明武者的脚力,此时恐怕已经快要回到薛家所在之处,而薛家和大秦关系算是融洽,我恰也知道,薛家的秘境即将开启,你所认识的那个人,便是要进入秘境的成员之一。”
“这件事情,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束的。”
“薛家,也不会让人干扰这件事情,此次一别,你若是要去,起码要等五年时间,按照往日经验,五年时间,那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出来了。”
严令思考了过去典籍中的线索,给出了一个相当保守安全的时间段。
王安风的双眸瞪大,猛地起身。
“五年?!”
原本平定下来的心境仿佛在瞬间被砸成了稀烂,严令瞳孔收缩,眼前少年心境激荡之下,身周竟然开始扭曲,产生了微弱的异象,令他本能受激,几乎下意识有了拔刀的冲动,额上不觉渗出冷汗。
仿佛眼前不是少时相熟好友,而是某种被彻底激怒的猛兽。
过去了数息时间,王安风的呼吸略有些粗重,双眸神色闪烁,重又坐回了座位上,道:
“抱歉,严大哥,我失态了……”
“只是想到故友要足足五年时间了无音讯,是以心中激荡。”
实际上,是七年,甚至于八年。
王安风双眸神色闪动。
严令呼出口气,道:
“无事,不过,我方才想到。”
“想要再见一面,可能很难,但是,若是要令他知道你在此安好,却还有其他法子,若是要说,眼前便有一个。”
王安风神色微怔,道:
“是什么?”
皇长孙来扶风郡城,乃是大秦惯例。
第一日祭祀,第二日听政,第三日,有扶风大比,但凡习武之人,皆可以上前来战,凡可胜,皆有所赏,若能连战皆胜利,则可载入榜单,宣告于四海。
那便是机会。
严令身着广袖官服,立于队伍当中,耳畔已经奏起了浩乐,端庄而大气,尽显皇室之威仪,皇长孙李长兴端坐于上首一侧,身着明黄衣衫,另一侧坐着扶风郡的柱国大将宇文则,神色威严而冷峻。
那柄神兵破断,正拄在旁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