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东西,是为谁准备的?”我特意打趣她,忍不住笑。
然而素来爽朗的阿静,却蓦地沉默了下去。半晌,她才开口道:“为了一个,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。他去从军入伍,如今魏国与楚国交战,每天都有人死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。我总想着,要是今日他不死,会不会明日死去?若明天不死,会不会后天死?或者……都已经打了一个多月的战,也许他早就死了。”
她说得缭乱不堪,然而我却无声无息叹了口气。永定河边骨,深闺梦里人。这样战乱别离的时代,始终会有人不可避免的承受着别离之痛。
原来不仅仅是我在担忧着自己的丈夫能不能平安回来,天下想必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,和阿静一样的女子,一起等待着良人有朝一日能够浴血归来。
“你恨皇上么?”我忽然开口,声音平和,“如果不是朝廷忽然之间决议要征兵打仗,也许你的心上人就不会离开你。或许长久的隐忍,会换来和平也为未可知。”
“不可能的。”阿静似乎刺伤了自己的手指,连忙将指尖凑到嘴唇边,将渗出来的鲜血小心翼翼吮走,“如果现在没有打仗,十年后也会。我很庆幸不用连累自己的孩子,希望这场战争,真的能够带给百姓和平。如果孩子们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,那么我们的牺牲,就不算是白费。”
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显儿的身上,深黑的眼眸里,并不是没有羡慕的,“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,那时候太平盛世,这个孩子就不必和他的父母一样,整日里担惊受怕的活着。”
我的心中震动,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。我从来不曾想过,竟然会在一个寻常的村妇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。我们的身份截然不同,然而却有着惊人的契合。
是的,战乱是无可避免的存在。会有无数的人死去,鲜血将会浇灌每一寸疆土。只是希望这些牺牲,将不会是一种浪费。
春日宴,原来是梨花已经开了。这偏僻而平静的村落,丝毫都感受不到战乱的气息。只是偶尔出门,看见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不知事的幼童,整座村子都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死气沉沉之中。只有在这个时候,才能窥探到战争的影子。
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被征入军队之中,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,丈夫、父亲到底能不能回来。人们日复一日的劳作,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忘记一切。
我在这片静默的土地上沉默等待着,就和所有的村名一样,期盼着胜利。
转瞬之间,便是三个月。三个月的时间,比起我二十多年来的人生来说,是多么的短暂。但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艰辛的等待,梨花都已经谢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毒辣的日头射落在田野之中,让人头晕眼花。
前线的消息传到村子里,都已经不知道滞后了多久。然而幸好传来的,都算是好消息。楚国已经是强弩之末,他们没有能够统帅全局的将领,而对楚王求仙问道,涵山公主保持朝政一事,百姓和官吏都怨声载道。
而森爵和魏国已经准备了太久,先王的雄才大略和多年积累,都在为这场统一大业做准备。我心中隐隐有预感,只怕这场战争,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。
三个月后,曾经冰封的河流都早已经解冻。过于漫长的冬日和混杂不清的春色过去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万物生长的夏季。我在这座无人居住的山村之中,已经度过了足足快百日的时光。
除了,每日都要在房中燃上两柱清香这样的癖好之外,阿静早已经将我当做寻常的妇人看待。
这两柱清香,却是留给芸儿和成民的。我站在观音像前,神色静谧,只是双手合十,默默祝祷。当年在景仁宫中,我曾在白玉观音像前起誓,唯愿森爵能够平安归来。观世音菩萨听见了我的祷告,那么这一次,我希望芸儿和森爵,也能够活着回来。
青烟袅袅散开,映衬我如深渊眼眸,只觉世事流转,似乎真的只在这一瞬间而已。
“碧清、碧清!”我回过头来,只看见阿静失魂落魄的从外头进来。夏日里桃花灼灼,她的脸色却异乎寻常的难看。
我鲜少有看见阿静这样慌乱的时候,她一头的汗水,一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。此刻看见我站在佛堂之中,顿时跌跌撞撞跑了过来,我还未曾来得及说话,她的嘴角却动了动,却忽然落下泪来。
我吃了一惊,连忙伸手过去扶她,“好端端的,这是怎么了?”
“杨祖回来了,他回来了……”她紧紧抓着我的手,整个人却忍不住颤动着,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,簌簌落满了衣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