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旁边侧耳倾听,一言不发。有些东西,我可以想得清楚,但是未必会有这样通透。柳之和朝晖却不一样,他们是以官吏的目光看待一切。我在森爵身边待的太久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目光却只能拘泥于俯瞰。
然而从柳之和朝晖的对谈之中,我才知道就如同高耸山脉,会当凌绝顶固然是好,然而更重要的却是要学着,掌控一切。我在山顶之下,却被雾霭山岚遮住了眼睛,竟然从来不曾发觉原来这上下又多出了什么。
森爵将会名正言顺继位成为魏王,然而魏国内部的矛盾,却也已经激化的难以调停。
“梁王虽然伏诛,而宋王也已经身死。但是之后呢,只怕太子妃日后就要成为皇后,袁家已经出来一位皇太后,如今再出一位皇后,可就成了我们北魏名副其实的‘后族’了。况且外戚专权,原本便是古来有之,并非我朝独有。袁家和萧家都是烈火烹油的富贵之家,与南朝的王谢并称。现在萧家没落,袁家独揽大权,日后朝廷之上,只怕就再也没有旁人说话的余地了。”谢之似乎是笑了起来,然而面容上却又有红晕浮现。
这样看上去,倒像是已经喝醉了一般。
朝晖抬起眼看了他,忍不住大笑起来,“旁人说这样的话倒也罢了,柳家也是门阀贵戚,况且柳大人原本就是两朝元老,功劳不小,难道还怕这些么?”
柳之却只是笑了笑,并没有说话。
朝晖虽然耿直,然而实话说来,酒量却实在是小的很,此刻倒是已经喝醉了,就连脖颈皮肤都隐隐烧红。然而柳之的眼角上扬,看上去是醉了,但眼底却分明清楚的很。
我示意芸儿到我身边来,低声道:“朝晖已经醉了,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在这里,你扶他回去歇着再说。”
芸儿似乎有些诧异,我却已经走到了柳之身边,曼声说道:“柳公子想必也是醉了,如今虽然晚来风寒,然而吹一吹冷风,醒醒酒也是好的,公子觉得如何?”
柳之看了我一眼,似笑非笑模样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:“也好,那就劳烦姑娘送我一程了。”
芸儿见我要和柳之离开,原本还有些尴尬,此刻也只得抬起手去扶朝晖了。
我倒并非是真的顾忌小儿女心思,而是有些话,却非要和柳之单独说不可。
再过两日就要是腊八了,北魏寒冷,虽然离黄昏还早得很,然而原本街边热闹的摊贩此刻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。我披了一件水獭披风,这原本也是和昭仪给我的,毛发柔软,极其细微,吐气如兰之间,那黑色的毛皮竟然荡开一圈犹如水波一般的纹路。
“姑娘有话对我说?”此刻的铂则空空荡荡,两边高大的屋宇隔着街道沉默不语。走了好一会儿,我这才笑了起来,“柳公子为何本末倒置,明明是你有话想要对我说才是吧。你和朝晖是怎样认识的我不清楚,但显然朝晖是将你看做真正好友。既然是知心好友,有些话,什么时候说都可以,明知我在,却也还要畅所欲言,难道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么?”
街道寂静无声,唯有我们二人行走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脚步声。柳之身上还有女儿红的酒气,但是并不难闻,我虽然喝得不多,然而闻到那样酒味,此刻也不禁有些熏然欲醉起来。
他果然没有喝醉,眼神清亮起来,“沈姑娘果然是女中诸葛,难怪家父千万嘱咐,日后见了柳姑娘,一定要以礼相待,不可疏忽。”
“参知大人谬赞了。”我颔首,不置可否。
“我的确是有话想要和沈姑娘说,只不过一直不曾找到合适的契机。然而此刻有了机会,倒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了。”他袖手身后,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笑了起来,“沈姑娘,日后有什么打算呢?”
他话锋倒是转得快,然而就算是从前的沈思幽,也断然没有这样容易就被人套了话去。更何况是此刻的沈思幽,一番历练,我早已经学会如何不变应万变,因为也只是眉梢微微上扬,这才说道:“我不过是个寻常孤女罢了,又能有什么打算。”
“是么?”柳之却朗声大笑起来,“能够请动商山四皓,又和石崇大人来往密切,甚至得皇太子殿下如此钟情的女子,柳之实在是难以相信,这是一个寻常的孤女。姑娘的力量,不可限量,只看……是否甘愿在后宫之中,做一个寻常嫔妃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