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率先走了进去,芸儿的目光却陡然黯淡起来。我笑了笑,伸手按住芸儿的肩头,低声道:“做什么,这样便慌了手脚不成,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芸儿。”
“姑娘……”她抬起头看着我,然而那目光却慢慢融化了,只是低下了头。芸儿每次在我逗她的时候,都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。我倒是忍不住有几分好奇,柳之……那是什么人?
朝晖走在前头,我紧随其后,然而才走入这小小庭院之中,倒是真的有些错愕起来。
这一间宅邸有三四间房子,虽然并不是什么高门贵府,然而一人居住,倒是幽静的很。此地原本是当日朝晖离开王府,想要参加国试的时候,森爵特意派宋管家为他寻觅的住处。
到底是一人独居,往常来的时候,虽然收拾的干净整洁,但是总觉得有几分荒烟蔓草的缭乱。然而此时再看,竟然觉得这地方,似乎是有人刻意翻新和整修过。并不显得过分夸张,然而原本养在破陶瓷罐里的盆栽也移植到了花盆里,还有朝晖原本用水缸养着锦鲤和睡莲,此刻也换做了一只巨大的青花罐。
这些不过是寻常细节,然而却被人布置的井井有条,于细节之中花费的心思,才是最让人称赞之处。
芸儿的手似乎都还在颤抖,只是见食盒里的牡丹卷和一些吃食一样样拿出来。过了好一会儿,朝晖这才从屋内走了出来。他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酒壶,我还觉得诧异,然而当那壶盖揭开的时候,一股扑鼻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。
“是陈年的女儿红?”我亦忍不住低声惊呼,我并不是爱喝酒的人,只是这种酒实在是太过常见,而且因为沈家三个女儿的缘故,因此父亲当初曾在庭院之中埋下过三壶酒,说是日后希望我们大婚的时候,再启出来畅饮。
女儿红,原本是父亲的女儿的牵念。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,然而再怎么不好,父女亲情,总是血浓于水。他是不擅长表达的男子,然而此刻我却忍不住有几分怔忪。他当年,也曾经为我亲手埋下过一壶女儿红。
“这是柳之上次来喝酒留下的,说这种酒,味道绵长甘醇,并且不醉人。我想着,你从黎世回来,风雨交加,生死一线。历经血与火洗礼过的人,应该不会想要喝茶,偶尔喝一杯酒,想必秦王殿下也不会怪罪我才是。”他似笑非笑看着我,我亦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巧舌如簧。”
然而想了想,我却还是伸手拿过了白瓷杯,“不错,好不容易从那样的战场回来,喝茶,委实有些太过闲散了。但愿有朝一日,我们会真的有惬意对坐饮茶的机会。”
朝晖笑而不语,清冽的酒水从酒壶之中倒了出来。我小口啜饮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竟然也渐渐迷恋上了饮酒。那如溪水清澈的液体,却带着火烧一般的凛冽。看似温和,却反而只会迷乱人的心智。
然而时时刻刻都那样清醒,其实也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。偶尔无人时候,我也会为自己倒一杯酒,并不敢喝醉,然而半梦半醒之中,却容易心无杂念的酣睡。
朝晖比从前也稳重了许多,两人对谈,我这才发现,原来我和他,都已经不再是旧时模样了。朝晖通过了国考,虽然一开始只是个闲散官员,然而如今森爵回来主持了朝政,石崇更是得势,竟然也一手提拔了他。
这原本是一件好事,我也由衷为朝晖高兴。
他和石崇不一样,和我也不一样。我们都是有私心的人,我卷入这场是是非非,是没有选择的余地。当初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森爵。一个人深爱一个人是一回事,然而我在旋风之中漂泊,质疑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。
或许正是因为如此,所以当日石崇希望能够与我联手的时候,我才会毫不犹豫的同意。
而石崇,石崇不过是想要借着天下乱世做自己的垫脚石。他和森爵,都是看的太高太远的人。
但是朝晖不一样,他如果能够进入官场,必然会成为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。大人物之间,权谋也行,动辄便是取舍。然而朝晖,却是可以为百姓谋算的人。
我们聊了许久,我这才开口道:“你还不曾告诉我,柳之到底是谁?”
芸儿在一边为我们倒酒,她自己禁不住劝,也跟着喝了两杯,原本是听得漫不经心,然而此刻却目光一亮。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,竟然是半分避讳也没有了。
朝晖的嘴一动,正想要开口说话,然而外头却传来了叩门声。我只觉得诧异,朝晖素来不喜欢和人往来,这庭院之中的常客除了我和芸儿之外,实在是罕有。
然而朝晖却抚掌笑了起来,脚步踉跄的去开门,见了人,果然笑了起来,“实在是说曹操,曹操便到了。”
他侧开身子,便从门外露出一个人影来。对方也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,只是衣服更显得精致,还有那一张瘦削的侧脸,直到对方的身形完全显露在我的身前,我的手一松,手中的酒杯便从指尖滚落了出去,在桌子上滴溜溜转了一圈。
“是你?”我倒抽了一口冷气,喃喃道。
“许久不见了,沈姑娘竟然还记得在下么?”他的嘴角带着笑意,这个男子有白皙皮肤,还有眉如墨画的眉眼,一颦一笑,竟然有难以言说的风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