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本以为是石崇去而复返,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朝晖。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,似乎还将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,他素来是严谨的人,我却陡然间变了脸色,甚至站起了身。森爵松开了我的手,然而看我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奇特。
而朝晖似乎料到我会在这里,并不觉得诧异,反而泰然自若的行了一礼,“朝晖参见秦王殿下,殿下千岁。”
森爵与朝晖之间其实并不熟稔,此刻倒是稍稍端正了坐姿,挑眉说道:“不必多礼。”
他似乎看出来我十分紧张朝晖的事,也没有说话,只是唇角含了笑意,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我。我瞪了他一眼,森爵这才认真了些,故作肃然的模样。我自己倒是忽然又有些想笑,这样的情景,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,肆无忌惮,可以相互指责。
朝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,这才缓缓说道:“多谢殿下,朝晖这次前来,是有一事相求。”
我的心再次紧张起来,在醉仙居说的那番话,究竟起了多少作用?我是否可以说动找朝晖留下来,其实毫无把握。虽然口中说无关紧要,若他志不在铂则帝都,山水之间我宁可他过的逍遥自在。
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,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。森爵瞧了我一眼,这才说道:“但说无妨,当日在崇德城中我就对你印象深刻,而碧清更是慧眼识人,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一起带进铂则帝都。只是这几日朝政繁忙,我倒是似乎很有几天不曾见过你了。”
“朝晖不敢,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不过在秦王府邸之中住了好些时日,朝晖却觉得心有不安,因此恳请殿下让我离去。”
他的神色安然,似乎不过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然而我终究还是变了脸色,过了许久才愣愣坐了下来,事已至此,恐怕当真是无可挽回了。不过那一刻,我倒也觉得如释重负。
我的一生已经被崇德城所羁绊,既然如此,为何还要无辜连累旁人呢。
朝晖也是真的志不在此,宁可做一个卖货郎君,日后是要做个教书先生也罢,是想隐居山林也罢,都是他一心所求。我愿他得自由欢乐,而不是像我一般非要留在铂则不可,我的手上已经拿起了利刃,要想放下,谈何容易?
森爵忍不住皱眉,身子也往前探了一下,这才说道:“为何?是否我秦王府招待不周,还是有下人竟敢轻视你?朝晖,我虽与你说话不多,但是识人我还是对自己有几分信心。天下寒门难出贵子,一来是出身所限,而来也是自身资质禀赋无法与门阀氏族子弟相提并论。然而你不同,你是一块璞玉,大有可雕琢的余地。”
森爵在这一点上,倒是和我所见略同。我留朝晖,并不仅仅是因为和他亲厚,也是因为这个人有可以挽留的余地,否则留来做什么?当日琅琊王氏,谢安曾问长辈与子侄之间有什么关系,长辈非要希望子侄辈都个个出众呢?
众人不敢言语,唯有车骑说道,譬如芝兰玉树,欲使其生于阶庭尔。
就像是芝兰玉树,希望生长在自家的院子之中。而我对朝晖的心意,恐怕便只有车骑能够为我一语道破了。
他正直却不驽钝,聪慧却又懂得藏拙,最重要的是并无寻常的少年轻狂,反而愿意兼济天下。不知道是否和森爵在一起的时间久了,从前的沈碧清,其实何曾想过什么天下大势,一生情之所钟,不外乎是一个可以交托终身的男人。
然而此时此刻,所有筹谋论断,竟然也放眼到了天下大局之中。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,然而若朝晖决定离我而去,对我来说,实在是一桩莫大的遗憾。
朝晖没有说话,我怕森爵恼怒,连忙起身说道:“殿下恕罪,朝晖志不在此,还请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,让他离开秦王府。”
我目光盈盈,已经隐约露出了几分恳求的神色。森爵似乎有几分困惑,不明所以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“那你离开了铂则,又想去什么地方?”森爵微微皱眉道:“还想回崇德么?”
“不,在下希望可以在铂则租下一个别院,以待三个月之后的国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