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,已经走到这一步,若是有一个人撑不住崩溃了,那么后头的路只会更加难走。我靠近她身边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她没有吃东西,呕出来的也不过泛着酸味的清水,混在浓重的血腥味里,越发叫人作呕。
“好可怕、好可怕……”她似乎已经被人吓掉了魂,喃喃自语道。
我神色静谧如往常,只是垂眸看着她,“只是死人而已,有什么可怕的。他们都是无意门的人,虽然此刻已经血肉模糊分辨不清面容,但或许你们曾经在茶楼之中遇见过。他或许是个端茶的伙计,也可能只是寻常的茶客,也可能你们从未相识。”
她抬起头来,愣愣地看着我,一时间有些怔住了。
“你的丈夫,也是参加了这次起义,对不对?”我看她的年龄和装扮,只怕是已经嫁做人妇了。果然,她点了点头,只是神情依旧呆滞,“是我的丈夫,我们原本有一个孩子,可是出门玩耍的时候,在路边碰见苏裴安的车队,被马给踩死了。后来我们进了城,我丈夫就加入了无意门,说是要为孩子报仇……”
我听的鼻尖发酸,然而一时间又不敢说话,只得等到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些,这才将她扶起来,“我知道,这里的每一个人,都恨毒了苏裴安,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。”
“可是恨一个人,哭是没有用的。”我的声音渐渐变得凛冽,松开了扶着她的手,“你若是看着这些尸体都觉得害怕,那么可曾想过你的丈夫?他或许因为手无寸铁而被人凌虐,他若是有一把锋利的刀,就可以在战场上活下来。”
她直勾勾的看着我,瞳孔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。半晌后,她忽然大哭起来,“我的孩子,我的丈夫……他会不会也死在了这里,会不会?”
素洁的月光洒落在我们的衣袂上,这里每一个人都仿佛穿上了一件丧衣。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,还是为这满地忠烈的尸体?
我仰起头,伸手指给他们看,“你瞧,那里便是衙门了。若是我猜的没错,到了那儿,就能看见一场混战,我们或许可以找到自己要见的人,或许永远也见不到。可如果因为恐惧而在这里停下了脚步,那么这一路走来,就全都作废了。”
一群老弱病童能够走到这里已经十分不易,我不能在最后一步停下来。
街上铺满了尸体,我也顾不得这许多,尸体又算什么?只要能够见到森爵,就算地狱火海我也一样要去。我第一个俯下身抓起绳索,继续往前走,然而因为所有人都撒了手,不敢从尸体和血水上走过去。凭我一己之力,根本拉不动这样重的马车。
而且肩膀必然早已经勒出血痕,歇息了这片刻,此刻再用绳索来勒,简直叫人痛不欲生。然而我始终紧紧咬着牙关,不肯露出半点痛苦呻吟。这些躺倒在地上的尸体,他们就连感受到痛苦的机会都已经被剥夺了。在他们面前,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?
我咬牙将绳索在自己胳膊上绕了两圈,每一步都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手臂生生给拽下来。然而才走了两步,只觉得后头的力道似乎小了不少,一开始那个呕吐的妇人站在了我身后,还有那些茫然失措的人都站了过来,重新将绳索捆在自己身上。
我此刻就像是一个领头人,然而引领着他们要走的这条路,究竟是到达彼岸,还是会在路上溺死,就连我自己也无从得知。
然而我想起森爵临走之前的笑容,他的目光坚毅,是不破虎狼终不还的气概。那张脸让我的心口滚烫起来,前路艰难险阻,但我并非是没有目的的游荡,正因如此,我再次蹒跚前行,每一步,都踏在血肉之上。
越接近官衙我就越发觉得紧张,因为前头战况如何,谁胜谁败,我无从知晓。甚至我都都开始怀疑自己所指的这条路,究竟是不是对的?
但是我不能说,这所有的慌乱和无助,不能向身后的人倾吐。他们此刻都在凝望着我的背影,我是一盏微弱的灯火,若是连这点灯都熄灭了,他们又该何去何从?
马车发出辘辘声响,像是一声又一声的咳嗽。越靠近官衙,我的手心仿佛除了磨破皮渗出的鲜血,还有因为紧张而滚落的汗水。我不由深吸了口气,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起来。脚步声仓促而凌乱,有人从长街里显露出身形来,“什么人?”
我不知该如何回答,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尖叫,“哥哥,哥哥是你么?”原来是蝶儿,她飞奔着往前,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扑进对方的怀里,“蝶儿?”对方有几分迟疑,我终于松了一口气,几乎快要跪倒在地。